《劍氣書香》[劍氣書香] - 第9章 殘肢奇人

同一瞬間,西樓那壁又有一條人影如飛掠至,三兩個起落來到天井之中,翩然定身而立。

玄緞老人冷哼道:

「阿武,是你么?」

那人正是少年顧遷武,他衝著玄緞老人躬身一禮,道:

「堡主,發生了什麼事?」

玄緞老人用那濃重的鼻音哼了一聲,道:

「你才到么?」

顧遷武滿面惶恐道:

「屬下竟夜未眠,未嘗稍有懈怠,剛剛巡到西樓附近,聽到這邊有了動靜,便立刻趕來……」

玄緞老人點點頭,顧遷武道:

「方才那人是誰?」

玄緞老人不答,岔開話題道:

「聽說青兒有一位客人來訪?」顧遷武道:

「是個姓趙的少年,甄姑娘此番出堡在道上與他結識的。」

玄緞老人似有所感,道:

「青兒是長大了,歲月過得真快啊。」

這個言語舉止一向寡情冷酷的老人,想起韶華之易逝亦不免牽動老懷,發為嗟嘆。

他一舉步逕自走遠了,身影漸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顧遷武停立原地良久,忽然轉身面對樓側花圃,沉喝道:

「姓趙的,你也該出來了!」

花圃中悉嗖聲起,趙子原穿身而出,他信手拂去衣袂上沾着的泥漬,看似輕鬆,其實已暗暗引滿全身功力待發。

表面上他仍談笑自若道:

「小弟初次作客,反覆不能成眠,遂趁着大好月色到園中散心……」

顧遷武露出古怪的笑容,道:「是么?」趙子原道:

「顧兄以為如何?」

顧遷武道:「以為?我為什麼要以為?眼睛瞧見的還不夠?」

趙子原心中打鼓,但他自幼因環境影響,養成深沉不露的天性,依然裝作淡不在意地道:「小弟愚鈍,不明顧兄之意。」顧遷武面色一沉,道:

「趙兄怎地老來這一套?你自樓閣退下藏人花圃中時恰被我撞見了,我不在甄堡主面前點明說破……便是……」

話猶未完,陡聞樓角那邊傳來一道呼聲:

「遷武——遷武……」

聲音甚為尖嫩,正是甄陵青所發。顧遷武不及多說,瞅了趙子原一眼,一轉身邁步走了,只留下愣愣而立的趙子原,他默默對自己說:

「是啊,既然我的行藏已露在顧遷武眼裡,他為何不向堡主說破?莫不是他有意袒護自己?但這又多麼不可能……」

懷着一顆忐忑不定之心,趙子原離開了宣武樓,才過幾條曲回的廊道後,驀然發覺自己門徑不熟,竟然循不着原路走向上房!

他心中暗暗發急,在廊道上左轉右繞,一面又閃閃躲躲,生怕遇到堡內之人,方走到廊角轉彎處,忽然聽到「軋、軋」機聲傳入耳際,他放緩足步凝目望去,只見那紅衣人正坐在輪椅上,被僕人推着行動!

中年僕人手推輪椅繞過一條狹隘的通道,朝四下張望一忽,使走人一幢寬敞的石屋去了。

趙子原晃身掠到石屋前面,隱隱聽到那紅衣人的聲音道:

「天風,你可以為我卸妝了。」

那中年僕人的聲音道:

「天將破曉了,老爺還要憩息么?」

那紅衣人澀啞的聲音:

「不養足精神怎麼行?咱們明日又要趕一段長路了。」

那中年僕人唯唯諾諾,接着房內透出一種極為怪異的「噝噝」聲響,仿若金屬物相互摩擦所發。

趙子原動了好奇之念,哈腰自門隙望進房內,於是他瞧到了一樁令人難以置信的奇怪景像——

只見那紅衣人以原有姿勢坐在鋼鑄輪椅上,中年僕人天風操縱裕如地將他推到床前。

他意頗躊躇,紅衣人連聲催道:

「甭磨菇了,快動手啊。」

天風點了一下頭,這時候驚人的事發生了,他步至輪椅左側,將紅衣人左手及左足自齊肩和齊腹處卸下,然後轉到輪椅右方,以同樣動作將他的右手右足一一卸了下來,那模樣像是玩弄法術,更近似於肢解活人!

趙子原嚇得險些忘形大叫起來,屏息繼續望去,那天風做完這些動作後,伸手一按輪椅把柄,「軋、軋」異響復起,椅座冉冉上升,露出了一個約莫五尺見方的黑色空匣——

天風把卸下來的兩手與兩腳排列有序的放進空匣里,動作相當乾淨利落,顯見已經熟於這項工作。

他從容地將紅衣人抱起置於床上,這個缺少了四肢的人,事實上與一團肉球並沒有兩樣!

趙子原雙眼一瞬也不瞬的注視着紅衣人,發現他的一對手腳全被齊根切掉,肩肋和小腹結成一塊塊血肉模糊的肉疤,傷口附近肌膚瘰癧,泛出紫黑顏色,厥狀之慘怖,使人不忍卒睹!

似此奇異可怖的景象,頓時將趙子原唬得呆住了,錯非親眼目睹,他絕不敢相信世上會有如此一個殘肢怪人。

他情不自禁忖道:

「怪不得紅衣人始終坐在輪椅之上,全身動作除卻頭部的轉動外,便只有胸部呼氣吸氣的起伏,原來他的四肢早已殘缺,不知他的手腳是怎麼失去的?失去它們後又怎麼能活下去?活着又為了什麼?……」

中年僕人天風立在床側,面向紅衣人說道:

「老爺,又過去十天了。」

那殘缺紅衣人像一團肉球般躺在床上,斜睨了中年僕人一眼,慢吞吞道:

「十日之期又到了么?也虧你記得這般清楚。」

邊說邊自口中吐出兩粒色呈淡紅的小丸交與天風,道:

「兩顆藥丸又可以讓你支撐十天了,十天是一個不算短的日期哪。」

天風接過藥丸納入口裡,道:

「多謝老爺。」

口上雖是如此說著,但毋論語氣表情都沒有任何感激的意思。

殘肢人瞧在眼裡,陰笑一聲道:

「天風,你可是厭倦了這樁差事。」

天風道:「老爺意所何指?」殘肢紅衣人道:

「這一問是多餘的了,天風你並不蠢,自然猜得出我所指的乃是服侍老夫這一件工作而言。」

天風似乎被勾動了內心深埋的怨怒,面上惡毒之色畢露無遺,衝口道:

「老爺既能以特種方法制馭小人的心神甚至一命,哪須……」

語至中途,似是有所察覺,忙住口不語。

殘肢人柔聲道:

「看來你是厭倦的了,老夫可從綠屋裡另挑選一人充作隨從,至於你……」

他語聲一頓,接道:

「至於你可任意離老夫而去,少了老夫這個累贅,樂得享享清福。」

天風身子一顫,結結巴巴道:

「小……小人沒有這個意思……」

殘肢紅衣人放柔聲音道:

「也虧你數年來寸步不離我身,服侍得無微不周,嗯嗯,老夫會記得你的好處,尤其是你走了以後。」

紅衣人口氣愈趨柔和,大風身軀抖顫得便更加厲害,「噗」地一聲,他雙膝一軟竟自跪了下去。

他打着牙巴骨道:

「小人不欲……不欲步上王仁及……及金貴等人後塵,請原諒……小人無知……」

殘肢紅衣人沉吟一下道:

「起來吧,老夫看不慣你這等奴才模樣。」

天風露出喜色,長身立起道:

「老爺是答應小人繼續眼侍左右了?」

殘肢人不應,陡地別首朝壁窗喊道:

「好朋友,既來了何不堂堂皇皇走進來?」

門外的趙子原嚇一大跳,以為又是對方發現了自己,全身立時運集真氣,蓄滿待發,倏聽得「叭」的一響,一條人影宛若滑魚一般自壁窗一閃而入!

那人身着黑衫,面上矇著一幅黑布,端端立在石室**!

殘肢紅衣人平靜如故道:

「你是誰?」

那蒙面人壓沉嗓子道:

「區區此來非為與閣下論交,何庸通名報姓!」

聲音甚是乾澀朦朧,分明有意隱藏住自己通常所說的語聲。

殘肢人道:

「那麼你是幹什麼的?」

蒙面人一言不發,右腕一沉一抖,「嚓」的一聲脆響,他已將長劍自腰劍鞘中抽將出來——只聞他冷冷道:「幹什麼的?你問問區區手中的這支劍子便知道了!」

他一舒長劍,劍身顫動不歇,周遭空氣像在一霎問被無形的巨簾旋捲起來,發出嗡然巨震。殘肢人依舊不見慌張,道:

「有話好說啊,何必動刀動劍?」

蒙面人猛可一揮手,尖嘯之聲頓起,劍子有若潛龍出壑般一吐而出,由正面往對方襲去。

殘肢人那仿若肉球一樣的身軀仍斜躺床上不動,頃忽問,蒙面人一劍已遞到了他的胸前,劍風呼嘯而涌!

眼看蒙面人劍尖堪堪觸着肉球的前胸,一旁的中年僕人天風陡地欺身向前,自斜刺里一伸掌,一道內力應勢而出,朝蒙面人後背擊至。

蒙面人但覺後脊生涼,不覺吃了一驚,慌忙間不暇傷敵,長劍迅速撤將回來,上身同時一俯,對方掌風從他頭上掠過。

天風冷冷道:

「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在老爺面前撒野。」

他不容敵手有瞬息喘息機會,雙掌一左一右接連揮起,筆直朝蒙面人疾罩而落——殘肢人喝道:「天風住手!」天風聞聲,雙掌一沉,硬生生將去勢剎住。

殘肢人向持劍以立的蒙面人道:

「老夫問一句——」

蒙面人道:

「閣下休要拖延時候……」

殘肢人打斷道:

「你可以瞧得老夫手腳俱無,形同廢人,但你仍不惜動劍必欲取走這殘廢老人性命而後已,且請說說緣由何在?」蒙面人道:「自然不能告訴你。」

殘肢人兩眼晶珠不住轉動,道:

「到底你受了誰指使而來?」

蒙面人冷笑一聲,道:

「說到指使,區區倒要反問你,先後動用了多少銀子買雇劍手,指使其為你排除異己了?……」

殘肢人神色霍地沉了下來,軀幹上縱橫交錯的傷口疤前由赭而赤,彷彿在運集什麼內力,神態可怕之極!

他緩緩道:

「你是為了這碼事來的?怪不得,怪不得……」

說到此地,眼帘驀地一撳,目光精光暴長,復道:

「不過你找老夫卻找錯了!」

蒙面人不耐道:

「閑話少說,看劍!」

他反手一閃,長劍再度彈出,對準殘肢人身軀一擊而下。

殘肢人陰笑不已,待得敵方一劍將至,倏然擰肩一個翻身,滾到大床靠底牆的角落——

蒙面人一劍去勢極猛,推實後竟擊了個空,「喀」地一響,長劍深深插入檀木床中,他反手正待將劍身拔出,殘肢人身在左側,倏地一扭首,張口徐徐吹出一口氣——

暗勁拂起,蒙面人臉上蒙中被揭開少許,立於門外窺望的趙子原適巧瞧見他的側面!

當下但覺人眼熟檢異常,心中狂呼道:

「這不是顧遷武嗎?他為什麼要蒙了一條黑中進來行刺這殘肢怪人?」

他腦際思潮反覆,卻始終想不透顧遷武身為本堡銀衣隊總領,緣何要加害作客於此的殘肢怪人?還有他蒙上一幅黑中,不願被人瞧破面目,他又有什麼樣的顧忌?……

蒙了面的顧遷武終於奮力將劍身拔出,再往前跨上一步,手中寒光一閃,疾地又刺出一劍,那劍風呼呼,只震得人心跳耳鳴,單就這等氣勢,若非劍門世家之後,實無可能辦到。

殘肢人不閃不躲,瞬間劍尖已抵他喉前不及半寸之處,蒙面的顧遷武大吼一聲,道:

「拿命來!」

但是在劍尖將抵對方咽喉之際,說時遲,那時快,殘肢人陡地又自張口吹出一口熱氣,疾逾掣電的劍身吃他口氣一拂,頓時偏撥了幾分。

接着他張嘴連吹,黑暗中銀光閃爍,顧遷武慘號一聲,持劍的右手無力垂下,似乎身上已中了某種暗器!

「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顧遷武臨危不亂,足步一錯向左后角一閃,三支細如牛毛的銀針又自他身側掃過,嵌入右方牆上!

顧遷武當機立斷,猛然把長劍一揮,倉遽奪窗逸去。那中年僕人天風喝道:「好朋友留下來!」欲待提身追出,那殘肢人擺首道:「天風不用追了。」

天風驚異的瞧着他的主人,道:

「『一日縱敵,數世無患。』老爺不是說過這話么?」

殘肢紅衣人淡然道:

「那人肩上業已中了老夫一支無影毒針,不出三日即將毒發暴死,而且眼下傷處亦會因毒素蔓延泛成紫黑之色,嘿嘿,咱們明日離開大昭堡前,只要留心察看,不難得知那一人就是刺客……」

說著陰陰一笑,復說道:

「是以咱們今夜不必再作無謂的驚擾了,嘿!嘿!」

石室外,趙子原也暗暗吁了一口氣。

步回上房途中,他按捺不住翻騰的思潮,忖道:

「顧遷武劍上功夫頗為到家,分明出自名門,至於那殘肢人更是古怪,他雖則手足全無,但口中吹針的功夫卻令人防不勝防,此外他似乎還有一種神秘恐怖的力量,使敵人與他交手時會產生戰慄的感覺,此點與玄緞老人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他摸索着回到上房,只覺心力交瘁,但上床後翻來覆去再也無法成眠……

又是一口開始了,映掩的新陽像繽紛的彩裙,夜來陰幽森冷的古堡也因而含蘊了無盡的生機。

趙子原猶在睡夢朦朧中,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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