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怨》[昭陽怨] - 第1章 (2)

這巴巴地跪一夜了。」

  引路的小太監偷窺一眼,低聲勸我繞道,避開眼前這晦氣。

  憑什麼我要為他繞路,我偏要從正門而入。

  步輦從奕慎身邊過。

  他脊樑依舊剛毅筆挺。

  我不過一時氣憤一句戲言,他竟然信以為真,以身試法,螳臂當車。

  和親,那是一道君無戲言的聖旨。

  為了親妹妹,他竟然要抗旨,當眾同君父唱對台戲嗎?

  擦身而過,彼此如陌路人。

  但我卻不由多看他幾眼。

這人行事大膽,與眾不同。

  盛筵上珍饈美味都應宮門遭遇而味同嚼蠟。

  我在席間,有意無意聽着命婦們戲談。

  「西梁國民風彪悍,兒郎粗魯野蠻似禽獸,文怡怕是羊入虎口。」

  「誰讓他兄妹有如此不知廉恥的生母,註定這屈辱的命數。」

  我中途離席,提了裙裾大搖大擺向外去。

  重華殿偏殿,已是人仰馬翻,雜亂一團。

  笞責聲伴隨奕慎聲嘶力竭地質問聲。

  「父皇,為什麼?

為什麼一定是文怡。

你如此恨我娘,為什麼要娶她?

何苦要生下我和文怡這兩個孽種!」

  吶喊聲近乎咆哮,一時驚傻了我,這是大逆不道。

  但他身為兄長,為了救妹妹的這份勇氣到委實令人佩服。

  太監們在驅逐圍觀的閑雜人等,也將我攔在殿外。

  「這小畜生是活膩了。」

我聽到趕來的皇后舅母慨嘆。

  當奄奄一息的奕慎被抬出時,我看到的是渾身血洗的一隻瀕死小獸。

  從我身邊而過。

  他蓬頭散發遮蓋了側着的半張臉,只剩一張絕望的眼望向我。

  那眼神難掩憤怒、堅毅、倔強。

  那一刻,不知是萬念俱灰,還是見我在場驚羞意外,他閉上了眼。

  我眼睜睜望着他被抬走,帝王家竟然也是如此血腥。

  我嚇得不輕,莫名落淚,我本不該出現在這裡。

  回到府中,我高燒三日,滿眼都是奕慎倔強、怨憤的面容。

  隨行我入宮的丫鬟、嬤嬤們都應護我不利而受罰。

  「聽說那個妖孽被打得雙腿潰爛不治,險些丟了性命。」

  「死了倒也乾淨。

也斷了前朝舊臣那些老東西的不臣之心。」

  爹爹和母親閑聊時提及奕慎,我都不免側耳多聽幾句。

  「只是老四這一倒下,漢中放賑那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就要另覓他人。」

  「朝中戚太傅力諫太子做這欽差。

太子日後若要繼承大統,需要有幾件耀目的政績軍功。」

  母親聞聽神色一凜,驚得起身。

  「糊塗!

快,快去傳話給太子,千萬不可接漢中放賑的差事。」

  母親派人疾奔出府入宮去傳話,不久就收到太子的迴音。

  母親這才略放寬心。

  這漢中大旱,赤地千里,顆粒無收。

  朝廷只得開倉放賑。

  但連年征戰,國庫耗損。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放賑要向當地官紳富戶來籌措賑糧,勢必觸及朝中權貴的利益。

  漢中那派開國勛貴可是得罪不得。

  皇上原本是要將這得罪人的差事交給冀王奕慎去辦的。

  奕慎辦事不講情面,不在乎四處樹敵,定能不辱使命。

  可就在母親和爹爹才舒口氣時,二哥樂平基興緻勃勃地歸來。

  「母親千歲,兒子搶了個能光宗耀祖的差事。」

  不等二哥話畢,母親面如土灰,咬牙恨恨煽了二哥一巴掌。

  「蠢笨如豬!」

  可嘆母親才設法為太子推掉賑災這燙手山芋,卻被二哥好大喜功撿了回來。

  相比少年隨父出征的大哥,二哥文採風流,貴為太子伴讀,如今入翰林院做五品學士,一直鬱郁不得志。

  他一心想辦實差,大展宏圖。

  事已至此,聖旨已下,定無悔改。

  於是全家人愁雲慘霧中送走二哥去漢中辦差,臨行前父母一再叮嚀要領。

  4  文怡公主遠嫁和親那日,百官出城相送,聲勢浩大。

  我懶懶地賴在榻上,枕着母親的腿,由着她為梳理頭髮。

  我在想,也不知奕慎的傷勢還不能下榻吧?

  聽說冀王奕慎大病一場,卧床咳血虛弱。

  他是如何送親妹妹分別的呢?

  事情來得快,過去得也快。

  隨着文怡公主的出嫁,漸漸的此事也被人忘卻。

  中秋佳節,宮內燈會。

  母親大人帶我們姐妹入宮,我再次遇到大病初癒的冀王奕慎。

  他入席在眾皇子中,寡淡孤寂中帶了一絲未褪的病態,憔悴的雙頰微凹,伶人憐惜。

  在眾皇子中,彷彿明珠掩不住光華,總透出絲與眾不同。

  我不由多看他幾眼,心頭不禁突突微跳。

  他則恬然飲酒,不時掩口清咳。

  我對他反有些愧疚,已不似初見時的厭惡。

  而他對我也不似初見時的敵意,只是那目光陌生疏離。

  文怡公主是替我遠嫁和親,這點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更有,若我那日再矜持一些,不說出那番激怒他的話,或許,能免他宮門那場責難?

  宮裡佳節,燈謎、射覆、投壺等遊戲遍布御花園,彩頭豐厚誘人。

  那是今年新鑄成的五穀豐登吉祥金錢,系著七彩絲線格外別緻。

只是這吉祥金錢每款遊戲只有八枚,先勝者得。

  永樂公主拉着我同六皇子比投壺。

  六皇子投壺技藝宮內無人能及。

而我,雖然自詡投壺技佳,那也要看是對手是誰。

  驕傲令我不肯服輸,而投壺是我唯一能有勝算角逐的項目。

  一時間圍觀人越來越多,永樂公主獲勝心切,手都在發抖。

  六皇子扼腕嘆氣,更是睥睨我們這種不堪一擊的對手。

  而我總不能如此輕易服輸。

  哄鬧聲不絕於耳。

  三皇子是永樂公主的同母兄長,語重心長勸我們退出。

  忽然,一隻手握住我高舉發抖的羽箭尾端,在我身後低語:「別回頭,握穩。」

  我一驚,那特質的聲音喊了絲沙啞,是他,奕慎。

  「四表兄……」我結結巴巴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武將,百步穿楊,投壺這雕蟲小技難不倒他。

  「我喊一二三,妉表妹就放手。」

  我憑什麼呀信他?

  只是我此刻別無退路,只得點頭。

  果然,鑼響,我耳聽了「一二三」鬆手。

  那羽箭彷彿被彈出,飛插直入壺耳。

  驚呼聲一片。

  六皇子面赤,掃我一眼不服:「妉表妹這是請了援兵。」

  「妉表妹親手投射,本王只是稍作指點。」

  奕慎玩笑聲中,我又在他「指點」下連投兩箭,箭無虛發。

  漸漸的比分拉平,漸漸的我轉敗為勝。

  漸漸的,接連兩枚吉祥幣成了我囊中之物。

  我握着吉祥金錢,興奮地又蹦又跳。

  「玩兒歸玩兒,可不許欺負妉兒表妹。」

  太子哥哥走來,親熱地一手挽了六皇子的手,一手拍按奕慎的肩頭說。

  奕慎贊我:「妉表妹冰雪聰明,一點就通。

這若是學了騎射,怕是女中豪傑。」

  「難得聽四哥口中誇讚誰。

妉表妹前途無量。」

六皇子戲逗我說。

  「前些日子外面在傳你二人言語齟齬,看來是無稽之談。」

  「我欠妉表妹一個人情,定當結草銜環報答的。」

  奕慎打量我,話語聽得我後背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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