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說說啊，不說出來兄弟怎麼幫你？」程錚把他手裡的酒杯搶過來放回桌上。
顧時謙忽然無力地靠坐在包廂的沙發上，雙眼半醉半醒沒有焦距地看着頭頂的天花板。
「程錚，我有罪，這輩子還不清了。」他的語氣頹喪。
程錚愣了一下，雖然不知道顧時謙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大致能聽出一半他現在的心情。
他搭着顧時謙的肩，悶了一口酒：「年哥，人活這一輩子，能靠着自己走到我們現在這個地步的人，誰沒做過幾件虧心事？還不清就不要想着還，就欠着！」
顧時謙眼神微動，就這樣欠着嗎？
他指了指心口：「不是我顧時謙太把良心當回事，可我欠她的太多了，欠到這裡都在疼。」
程錚看了他一眼：「欠的是個姑娘吧？」
顧時謙沒有說話，權當是默認。
程錚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你這不是欠多了難受，而是欠到你知道，你們無路可走了，你知道徹底失去她了，你的感情無處寄託了，所以才痛。」
包廂嘈雜的音樂不停，倒在地上的酒瓶還有猩紅的液體一點點滴出來。
這一番話忽然讓顧時謙如同當頭棒喝，將他的酒意一下子驚醒。
他的感情……無處寄託。
這讓他不由開始想，他對阮念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說愛情，但他並不知道愛情應該是什麼樣的。
說友情，好像又太過淺薄。
說親情，卻又不是單純血濃於水不可切割的關係。
程錚看着他的樣子，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年哥，這回栽了，你怕是愛上那個姑娘了。」
顧時謙腦海里唰地一下就蹦出了阮念的臉，最深刻的便是那一年，她吃着那碗清寡的長壽麵，哭着跟他說：「顧時謙，不管有多苦，我都陪着你走！」
他的心臟就像瞬間炸開了一樣，痛苦不堪。
為什麼，他會把阮念推上去抵罪？
為什麼會為了物質，為了野心放棄掉她？
顧時謙喉頭哽得難受，突然想起那隻被他孤零零放在家裡的骨灰盒。
天黑了，她一個人在家，她是不是也會難過，會害怕？
被烈火燒成灰燼的時候，她會不會也有一刻感覺到疼？
他忽然起身，瘋了一般往家裡跑。

第十六章一碗清水面

汽車疾馳在這座熟悉的城市，駛離一條條熟悉的街道。
顧時謙眼前似乎被黑夜籠罩，半點看不見這個城市的燈光。
他看見庭審那一天，今年秋天天氣最好的那日，太陽明晃晃地掛在頭頂，灑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陽光透過窗，灑進庭審大廳，正好落在阮念身上。
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可是頭微垂着，眼睛誰也沒有看。
一向能言善辯的她，那天一言不發，沉默着，連給自己一句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她也沒有認罪。
顧時謙知道，阮念是個非常優秀的律師，只要給她找到一點破綻，她就能反敗為勝。
庭審那天，如果她為自己據理力爭的話，就算躲不過判刑，起碼也能輕判。
可是她放棄了，在那一刻，她就已經死心了。
或者說，是更早之前，在她吃過他為她做的最後一碗面，說出那句「散了吧」的時候。
顧時謙清楚，那是因為他把他最卑劣的手段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心灰意冷了，所以才會最後走到這個地步。
「呲——」車子停在家門口。
門口站着幾個人，他下了車才看清，是宋家的人，為首的是宋管家。
看起來，這些人已經在這裡等了很久了。
見顧時謙下車，送管家才上前：「顧總，您回來了。」
「你們回去吧，我不會讓任何人帶走她。」對於這些人的來意，顧時謙大概也猜到了。
他與宋家，除了生意上的關係，現在最重要的，也只剩下阮念了。
宋家老爺子想要把阮念的骨灰帶走，認回這個親生女兒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是不行，他跟阮念相處了二十幾年，阮念除了她母親以外，最親最熟的人就是他了，對於這個陌生的父親，只怕她心裏是不想認的。
雖然，她也未必還想死了以後面對他。
可是顧時謙就是這樣的，他深知，自己到最後都是自私的，自己想要的，不會讓給任何人。
宋管家有些為難道：「顧總，您也知道，心心小姐是我們宋老先生唯一的親生女兒，現在宋老先生病了，心裏一直念叨着，一定要讓小姐認祖歸宗，給小姐一個像模像樣的葬禮。」
提起葬禮這兩個字，顧時謙腦海里某一跟筋沒有預兆的跳動了一下。
自從阮念去世，他一直不太想面對，所以這幾天了，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給她辦一個風風光光的葬禮。
現在已經是第五天了，按照國內的習俗，人死後七天，再怎麼都要下葬了，不然，死者的靈魂得不到安生，也不會有來世了。
其實顧時謙不是一個迷信的人，但是，對於阮念，他不敢不迷信了。他也忐忑，要是阮念真的因為他沒有了來世，那他便欠的更多了。
良久，他沉沉吐出一口氣，語氣低沉道：「你跟宋老先生說，後天，我會舉辦她的葬禮，會把她葬在她最喜歡的地顧。」
見顧時謙這樣說，宋管家也不好說什麼，只能離開。
回到家。
顧時謙打開房間的燈，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被他僅僅放在桌上的骨灰盒。
他緩緩走上前，輕輕撫摸着盒面：「還有一天，我要好好跟你告別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臉上很平靜，似乎跟從前沒什麼兩樣。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裏在默默往外滲血。
晚上，他給自己煮了一碗麵條。
一碗清水面，沒有雞蛋，沒有肉，只放過一點油鹽還有蔥花。
就跟當年他親手煮給阮念的那碗長壽麵一樣。
顧時謙坐在桌子前，默默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其實味道寡淡的，並不好吃。
而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吃過這種東西了。
可是，就因為這麼一碗並不怎麼好吃的長壽麵，讓阮念堅定不移地陪了他這麼多年。
顧時謙吃着，忽然覺得喉嚨哽得發痛，眼眶裡好像掉出來什麼東西，鹹得讓人心痛。
一碗清水面，他吃得一點不剩，卻也吃紅了眼。
吃完，他就面對着那隻骨灰盒坐着：「阮念，你看錯了我，我也看錯了我自己，如果你還願意的話，就下輩子，讓我重新認識你一回。」
夜色寂靜，房間里半開着的窗戶吹進一陣寒風。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他就坐在那裡動也不動。

第十七章陳年的巷

翌日，天氣稍微好了一點點，天上的雲層里透出一點熹微的光線。
顧時謙帶着骨灰盒去了白雲巷——他們最初開始的地顧。
就是在這裡，他第一次認識了阮念，從此便與他的生命分割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