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念顧時謙》[阮念顧時謙] - 第6章

翌日,天氣稍微好了一點點,天上的雲層里透出一點熹微的光線。
顧時謙帶着骨灰盒去了白雲巷——他們最初開始的地顧。
就是在這裡,他第一次認識了阮念,從此便與他的生命分割不開。
阮念母女剛來到這條巷子的時候,街坊領居還議論了很久。
說這對母子看起來不像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尤其是阮念的母親,那是個很有氣質的女人,話很少,但很有涵養,跟着巷子里整日圍着圈打麻將的女人都不一樣。
而顧時謙的爸媽在他小的時候就出意外過世了,他和顧永柔是由爺爺一手帶大的。
後來爺爺去世後,兄妹兩人的日子過得很難,街坊領居里,最幫襯着他家的就是阮念的母親。
甚至,顧永柔上學的錢都是阮念的母親供的。
賀阿姨做這麼多,沒有要求過任何回報,只有一次說過:「伯沉,阿姨沒別的要求,從小到大,心心跟你的關係最好,以後阿姨要是有什麼事情,你幫我多照顧着她。」
說過那句話以後沒多久,賀阿姨就意外去世了,阮念也跟他一樣,沒有了任何親人。
或者說,那時候的阮念更加孤苦伶仃,畢竟顧時謙還有顧永柔這個妹妹相依為命。
後來,他的生活就從照顧顧永柔一個人,還加了一個阮念,變成他們三個人相依相靠。
可是實際上,更多的時候都是阮念在照顧他們兄妹兩的生活。
而在顧時謙和顧永柔的心裏,他們沒有拿阮念當做親人,更像是一份對賀阿姨的責任。
所以,後來時間久了,顧時謙和阮念都過上了很好的生活,他開始覺得一切都步入正軌,他該補償給賀阿姨的已經還完了。
可是,不知不覺,他又開始欠了阮念很多。
一直到現在,欠的太過沉重,他就算是死,這輩子也還不清了。
走過那條熟悉的小巷,巷子里的一切都是這樣熟悉又陌生,再看到這些,他只覺得恍如隔世。「年哥哥,你等等我!」一個小女孩從巷子里跑出來,不留神撞上了顧時謙。
顧時謙下意識地護住手裡的骨灰盒,看了一眼那小女孩,五六歲的樣子,扎着一個精神的小馬尾,跟那時候的阮念很像。
他不苟言笑的樣子好像嚇到了那小女孩,她嘴一癟就開始哇哇大哭。
聞聲,從巷子後面跑出來一個小男孩,一把將那小女孩護在身後,一臉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幹什麼?大人欺負小孩子是不對的!」
小女孩就揪着小男孩的衣角:「年哥哥,我沒有被欺負。」
小男孩就拉着小女孩的手走遠,邊走還邊安慰:「別怕,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你。」
顧時謙看着兩個小小的身影走遠,手裡的骨灰盒忽然變得無比沉重。
小時候,他和阮念也是這樣的,只是小時候的阮念沒有這麼愛哭。
只是在這條巷子里的所有小孩,只有他和阮念是沒有父母的孩子,被別的小孩子嘲笑過。
那時候,他也曾這樣站在阮念面前,保護她。
可是後來,一切又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呢?
「誒,顧時謙?」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前面走來一個穿着一身牛仔衣的男人走上前,皮膚黝黑黝黑的,只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顧時謙愣了一下,還是認了出來。
劉長宇——也是跟他一個巷子里長大的孩子,只是從他跟阮念從這裡搬出去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劉長宇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還真是你啊,你穿成這樣我差點都沒認出來你。」
顧時謙笑不出來,只淡淡點了點頭:「好久不見。」
劉長宇四下看了一眼:「阮念呢?你們兩要回來看看沒有一起回來嗎?那她當初可是你到哪就跟到哪的,那會兒你們談戀愛,現在應該孩子都有了吧?」
顧時謙眼神一暗,輕輕拍了拍懷裡的骨灰盒:「她在這裡。」
劉長宇臉上的表情一僵,知道自己提起了不該提的話。
他嘆了一口氣,拍了拍顧時謙的肩膀:「不介意的話,去我家喝兩杯吧。」
顧時謙低頭看了一眼,淡淡應了一句:「好。」

第十八章舊憶

劉長宇的家跟那時候印象里老舊的設施不一樣了。
這房子雖然不大,但是布置的很是溫馨,到處都透露着家的感覺。
劉長宇從柜子里翻出兩瓶老白乾,弄了兩個小菜下酒。
「對不住啊伯沉,家裡老婆管得嚴,只有這個,你別嫌棄。」
顧時謙將手裡的骨灰盒放在旁邊的位置,淡淡道:「挺好的,你已經結婚了。」
劉長宇倒了兩杯酒到跟前:「像咱們這個年紀的人,結婚不是正常的嗎?你呢?這些年你怎麼樣?我看你現在好像是大老闆了。」
提到結婚兩個字,顧時謙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阮念。
如果當年他們結婚了,那麼現在他們應該連孩子都有了。
也許就像現在的劉長宇一樣,過着非常平淡的日子,有一個溫馨的家,一切都美好的那麼不真實。
劉長宇咂了一口酒,看了一眼身邊的骨灰盒:「沒想到,她會這麼早就沒了,是生病了嗎?還是……」
後面的話,他沒有繼續往下說。
顧時謙的眼神便黯淡了下來:「我害死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的可怕,卻又帶着一種讓人難以言喻的沉重。
劉長宇沉默了很久,他忽然嘆了一口氣,又笑着故作輕鬆道:「顧時謙,你知道嗎?我年輕的時候喜歡過她,可是我知道她從來只喜歡你,後來你們倆談戀愛了,我以為你們會永遠在一起。」
顧時謙的喉嚨哽得慌,他悶了一口酒,語氣分毫未變:「我們沒能有個孩子,我們也沒有結婚。」
他說,我們。
劉長宇就苦笑了一聲:「你有真的喜歡過她嗎?」
顧時謙愣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大抵是喜歡的吧,可是,人都沒了,現在說喜不喜歡又有什麼用呢?
他倒了杯酒,舉杯:「不說這個,來喝酒。」
兩人再沒有多說什麼,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從前的事。
兩人心照不宣地,誰都沒有再提起從前的事情,也絕口不提阮念這個名字。
可是,他們都知道,這個人她就在那裡,無論怎樣迴避,她都揮之不去。
這個人就默默地存在於他們的回憶里,不聲不響的無聲纏綿着。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小巷裡的人家不約而同地亮起了一盞盞燈。
這個城市難得的靜謐無聲,卻又那麼熱鬧。
喝了一場酒,顧時謙半醉着離開劉長宇的家。
他手裡抱着一隻骨灰盒,他看了看遠處的萬家燈火,再低頭,他看上的骨灰盒的眼神變得十分溫柔。
也許這是命運使然,在他發現他的生命里已經少不了某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卻已經消失不見,永遠不見。
他一步一步爬上從前住的,那棟陳舊的房子,阮念的家門口貼着刺目的封條。
就像顧時謙關於阮念的感情一樣,被貼上了封條誰也不能觸碰,誰也不能看見,連他自己都無法解脫。
他在門口站了很久,終於緩緩上了樓,樓上這一戶便是,他從小住到大的房子。
這裡也留下了不少他們之間的回憶。
顧時謙翻出那把老舊的鑰匙,打開門,屋子裡有一股荒廢已久的味道。
裏面的傢具還是很久以前的老舊的模樣,屋子裡已經積了厚厚一層灰,看起來很是荒涼。
他忽然想起來,以前阮念在的時候,她總會把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哪怕是那樣老舊的地顧,也總能被她打理出一個家的樣子,溫馨浪漫。
「許一寧,還記得這裡嗎?我們回來了。」不過,顧時謙猜,她大致也不是很想來到這裡。
可是他突然很懷戀過去,他將屋子裡的門窗都打開通風,掀開傢具上的防塵罩,動手將自己從前睡的房間打掃了一下。
勉強還能住,只是躺在熟悉的床上,卻沒有了從前那種熟悉的感覺。
他躺在這裡,腦海中總能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顧時謙想,大致小時候,他對阮念也是還不錯的。
可後來……是怎麼變的呢?
他不記得了。

第十九章幻夢

夜風微微,吹動着窗框,撩動窗紗,發出很輕微的響聲。
顧時謙抱着那隻骨灰盒,側卧在床上,微閉着眼。
「阮念,今天是我們最後一天了,讓我夢到你一回吧。」
自從阮念離去之後,他似乎連夢都沒有夢到過她了。
他翻過手機,才發現手機里一張帶有她正臉的照片都沒有存下來。
他怕,再這樣下去,他就會把這個人徹底忘了。
忘了她的模樣,忘了她的笑,這樣,如果真的有下輩子,他怕他找不到她,認不出她了。
可是這天晚上他輾轉反側卻一刻都沒有睡着,他沒有做夢。
顧時謙感覺他腦海中那張熟悉的面孔在一點一點變得模糊不清。
忽然,他從床上驚坐而起。
他看見眼前一片空空蕩蕩的,沒有人,他忽然覺得無比孤獨。
孤獨的滋味大致是他從來都沒有體會過的,因為哪怕是最難的時候也有人陪在他身邊。
可是現在那個陪着他的人徹底消失了,他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委屈,那個人怎麼就沒了呢?
顧時謙的眼角掉下一滴兩滴好像是淚水,他不願意承認,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這麼脆弱的一面?
眼前是一片黑暗,暗到,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畫面。
可是半夢半醒之間他彷彿看見了阮念,她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臉上沒有表情。
她沒有哭,更沒有笑,就那樣一臉淡漠的看着他。
「阮念,你回來了是不是?」他輕輕低喚着,可是沒有人應他。
就像那天,庭審完出來,他叫了兩聲她的名字,她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就走了,只留下一個沉重的背影。
那個背影,將成為他一生的罪孽。
就像一塊碑,立在顧時謙面前,讓他永永遠遠地都記得,他欠下了什麼又背負了什麼。
「過來,讓我最後好好再看你一眼。」顧時謙的語氣帶了些懇切。
可是恍恍惚惚中那個影子沒有上前。
他想,阮念應該是一輩子都不會想要再見到他了,不然怎麼連幻覺都這麼毫不留情?
顧時謙的意識在黑暗中一點點,從模糊變得清醒。
他才發現,原來眼前,沒有人誰都沒有來過,她也不會回來。
忽然極度的悲傷席捲而來,他終於控制不住壓低了聲音嗚咽着哭。
怎麼會,怎麼會就突然走到這一步呢?為什麼她會死呢?
顧時謙的哭聲是壓抑的沉重的甚至能夠感受到他無盡的自責與悔恨。
可是他也很清楚地感受到這一切已經晚了,眼淚明明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用的東西,以前最苦的時候他都沒有哭過一次,可現在他哭了。
不受控制的,哭了。
直到,外面的窗子灑進來一縷陽光。
顧時謙才清楚地感覺到天亮了,他該走了,該舉辦屬於她的葬禮。
葬禮,這真是世界上最難面對,卻又不得不面對的事情。
他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看上去還算是體面。
抱着那隻骨灰盒,他一步一步走出這條小巷。
到巷子口的時候,他忽然回望了一眼,如同當初的阮念一樣。
深深看了一眼這個承載了,他太多回憶的地顧,然後又沉默着轉身,帶着這些回憶遠離。
阮念的葬禮很簡單來參加的人也不多,因為本身她便沒有幾個朋友。
更何況她是被法庭判了罪,然後死掉的人。
整個葬禮上哭得最傷心的,只有宋振庭,他是因為失去了自己唯一的親生女兒,更多的,恐怕是歉疚。
然而整個葬禮上所有人好歹都做做樣子,擺出一副很悲痛的樣子。
只有顧時謙,他始終面無表情,冷眼旁觀着葬禮所有的流程。
就好像這個人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就好像他還是跟從前一樣,是個淡泊無情到骨子裡的人。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痛是沒有辦法用眼淚來表達的。
所有人送了花,象徵性地說了幾句沉重的弔唁的話,卻恐怕沒有幾個帶着十足十的真心。
後來,那隻骨灰盒便下葬了。
下葬之前顧時謙特地給她換了一隻好一點的骨灰盒,好讓她在下面能夠舒舒服服地睡着。
骨灰盒被埋在了一個很小的墓園,旁邊的墓地,是阮念母親葬着的地顧。
顧時謙想,這應該就是她最後想要落葉歸根的地顧。

第二十章夜色沉沉

後來所有人都走了,天色又一點點變暗。
難得的是,今天是個有太陽的日子,到了黃昏傍晚天邊有燒紅了的晚霞。
落日餘暉最後照耀着,淡淡灑在顧時謙的肩頭,平白的多出了幾分慘淡的意味。
他站在原地很久,什麼話也沒有說,然後一點點曲膝跪了下去。
他說:「這是我欠你的,我知道這一跪也補償不了你什麼,可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顧時謙分不清楚這一跪,是跪了他內心的歉疚,還是在懺悔自麗嘉己的靈魂。
總之,這大致能夠讓他最後再找回一絲絲的安寧。
「阮念,你別忘了我,你不能忘了我,下輩子我是要把這一切通通都還給你的,你千萬別忘了。」
其實這些話他在心裏已經默默說了無數遍。
可是他怕呀,怕有個萬一,她要是真的不記得自己了,該怎麼辦?
雖說那恐怕已經是下輩子的事情了,可是他就是接受不了,他會被她忘記。
「阮念……阮念……」到最後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自己一遍又一遍重複念叨着她的名字。
顧時謙煩極了這樣的自己,無能懦弱又不知所謂。
可是他也確實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讓自己過得好受那麼一點點。
……
葬禮結束了,一切好似都塵埃落定。
第二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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